荷香染衣,风雅乐事。
■文/图 东篱
炎夏时分,置身于映人眉眼皆绿的曲院风荷间,入目是红莲沉醉白莲酣,风雅莫过于饮一杯清冽芬芳的荷花茶。如姑苏沈三白《浮生六记》云:“夏月荷花初开时,晚含而晓放,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,置花心,明早取出,烹天泉水泡之,香韵尤绝。”如此制茶,似与荷花有了约定,就像在荷心里藏了个美丽的秘密——本就是一桩雅事。
盛夏的清晨,菜场门口码头上,常看到一把把翠嫩莲蓬躺在马头篮里,湿淋淋犹带着藕塘里的清香露珠,仿佛从唐风宋雨的渔歌里采来,篮边还有几枝欲开的荷苞。叫卖的总是眉眼干净的水乡女子,让人觉着可爱与亲近。买上一把,剥出青色莲子,撕开表皮,将雪白玲珑的甜嫩莲子肉,送到孩子口中,直吃得齿颊留香笑靥如花。关于食莲子,杨万里有诗道:“绿玉蜂房白玉蜂,折来带露复含风。玻瓈盆面冰浆底,醉嚼新莲一百蓬。”瞧瞧,要吃,就吃上一百只莲蓬,那才过瘾!
市场上卖的莲蓬,到底比不得泛舟西湖刚采的,那新鲜的莲子裹着露的风味,含着月的清香,多么风雅惬意。剥莲蓬有时也是一份美好追忆。怕是要将一把莲蓬清供案头,记取经年相思了。
烈日炙烤,无可回避时,躲至荷叶下读书消暑,又是一种风雅。最好寻一处水榭莲亭,高树阴浓,荷风荐爽。或者,“笑指吾庐何处是?一池荷叶小桥横。灯火纸窗修竹里,读书声”。如此所在,碧伞遮阳,浸透纸页,染绿指尖和灵魂。寻一处高过人头的硕大荷叶,抬头,只觉透过碧伞的阳光都被染绿,森森凉意直透胸怀,捧一册心仪的好书,静静地读上半日,一颗心沉浸于书的世界里,感觉浑身的燥热也就渐渐消退,肺腑之间俱是荷的凉意,呼进呼出的亦是植物的芬芳,真应了书上的话:“可鼻,则有荷叶之清香,荷花之异馥;避暑而暑为之退,纳凉而凉逐之生。”直至母亲呼唤,从荷叶下钻出,才发现晚霞如绮烧红了半边天,再回首,荷叶轻摆荷花娇,一弯新月更妖娆。
灵慧风雅之人,将阔大的荷叶当成酒器,造出了清芬醉人的“碧筒饮”。此饮法最早出现于魏晋时期,赏荷之前,先将酒入荷叶扎紧,待兴尽晚回舟,正好畅饮,斯时酒带荷香,身心俱醉,又是一种浪漫风雅。东坡主政杭州时,应该尝过此供的,有《泛舟城南》诗为证:“碧筒时作象鼻弯,白酒微带荷心苦。”手持弯如象鼻的碧筒,扎破荷叶,熏染了荷香的佳酿从叶柄处流出,带点莲心的苦意,清凉而别具风味。荷叶鲜碧,佳肴美味,酒香入喉,荷香染衣,确是风雅乐事。
大暑时节,就可以吃到花香藕了。斯时荷花还美美地开着,根下就有了新藕,也叫花下藕。嫩、脆、鲜、甜,水分足,象牙白,民谚“头刀韭,花香藕,新娶的媳妇,黄瓜纽”是也。花香藕宜生食,切成薄片,当水果吃,冰镇最佳。清脆可口,清凉解渴,如冰河开裂,银瓶乍破。“冷比雪霜甘比蜜,一片入口沈痾痊”。稍有不慎跌落在地,一地藕汁,鲜嫩可见一斑。
风雅的吃法,是与意中人一道,共尝一盘冰镇花香藕。还是吃货苏东坡:“手红冰碗藕,藕碗冰红手。郎笑藕丝长,长丝藕笑郎。”那时有卖冰的,冰水调好的花香藕,爽脆,寒凉,嚼上两片,胸中浊气顿消。
最喜逐水寻凉,去那莲亭水榭、荷浦藕塘。周遭是荷,是清风,是烟波浩渺,“镜湖三百里,菡萏发荷花”,越辽阔,越自在,人在荷的汪洋里,就当是一尾小鱼快乐悠游了。困了乏了,“水榭风微玉枕凉。牙床角簟藕花香”,多美。想回家了,沉醉不知归路,就可能误入藕花深处。有什么要紧?干脆酣睡于十里、百里荷花之中,月色苍凉,萤光闪烁,香气拍人,清梦甚惬。
据说欧阳修任扬州太守时,常于凌晨携客至平山堂赏荷游宴,“遣人走邵伯湖,取荷花千余朵……”他们玩击鼓传花,花在谁手,必赋诗一首,否则罚酒便是,直至深夜才踏月而归,真是风雅至极。至今平山堂内还高悬两块匾额:“坐花载月”“风流宛在”。
其实风雅是一种生活情调,一种气质情怀,更是一种精神上的追求。工作之余,生活劳烦,或者暑天炎热,喝一碗荷花茶,煮一锅莲子羹、荷塘边读本诗集,皆为风雅。更让人向往的,还是“荷叶五寸荷花娇,贴波不碍画船摇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