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尚未从城砖上褪去,护城河正对着天空梳洗。碧波里倒映着垂柳新剪的秀发,老城墙的砖缝里钻出几株倔强的青草。穿橙色工装的清洁工大叔弓着腰,扫帚尖掠过青砖的细纹,像母亲用篦子梳头一般精心细致。
地铁洒金桥站的台阶上,晨曦正为排队的人群勾勒金边。穿汉服的少女与拎鸟笼的老者间隔三尺,恰似工笔卷轴里的留白。当地铁卷起的气流掀起裙裬,安检员的手势比霓裳羽衣曲更轻盈:“您先请。”秦腔戏楼里“客官楼上请”的吆喝穿越时空,在瓷砖地面上撞出清脆回响。
西大街的槐影里已流淌着金属的光泽。早班611路公交车在斑马线前缓缓刹住,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青铜车马。穿碎花裙的姑娘抱着文件袋小跑而过,司机师傅的食指始终悬在喇叭键上方三寸——长安城的鸣笛声,总被礼让的默契焐成温热的叹息。
朱雀大道的红灯前,人群聚成规整的矩形。穿校服的小男孩刚想抬脚,就被老奶奶轻轻拽住书包带拉回原位。老人布满褶皱的手指向电子屏,倒数的红字正在跳动。此时不知谁家檐下的铜铃叮当,与斑马线的哒哒提示音合奏出一首悦耳动听的晨曲。
含光门城墙根的梧桐树下,共享单车摆成齐整的兵阵,像等待检阅的方阵一样庄严。穿蓝马甲的少年挨个校正车头角度,额发滴落的汗珠在手机导航地图上溅开,化作虚拟与真实交界的坐标点。扫码声此起彼伏,仿佛惊醒了砖缝里的唐时蟋蟀,它振翅奏出的宫商,恰与电子锁开合的韵律相和。
正午的钟楼环形道上,车流在礼让行人的人行道前织就流动的星宿图。穿制服的交警扬起手臂,斑马线便成了指挥棒下的五线谱——穿橘色工装的清洁工、推婴儿车的母亲、拄拐杖的老者,踩着不同节拍奏出同一曲《霓裳》。外卖骑手的保温箱掠过时,沥青路上仿佛听到唐朝胡商驼队的铜铃声。
暮色里的永兴坊,青石板上浮动着二维码的荧光。游客们举着镜糕自觉蜿蜒成回文诗,油泼辣子的香气里裹着“您先拍照”的谦让。当最后一位食客将竹签准准投入分类箱,如打更人般的收运车碾过朱雀大街,惊起城墙上栖息的月光,纷纷扬扬落进护城河,化作千年前波斯商队遗失的银币。
永宁门里广场上的人群随音乐起伏。跳广场舞的老者、玩轮滑的少年、跳皮筋的孩童,各自守着无形的边界。霓虹勾勒出箭楼的飞檐,月光与灯光在护城河上织就成了锦缎,每一道纹路都是长安递给今人的请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