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时,我直接用嘴咬开秋天。
乡村的秋天,家家户户会收获多种带硬壳的食物,小孩子小手剥不开,又迫不及待想吃,就只能用嘴咬开了。
秋天,最先咬开的是菱角。这秋天咬开的第一口,香甜爽口、脆嫩新鲜。而长满了菱角的野水塘,曾经是我们的快乐天堂。成熟的菱角长得像小元宝,两角弯弯,又似小牛角。女娃不敢下水塘,一般拿一根长竹竿去拉、去挑。会游水胆子大的男娃性子急,脱去上身的汗衫子,“扑通”一声直接跳下去,不一会儿抱了一大把上来了。我们或蹲或坐在水塘边,围着采摘的菱角,嘴馋得直接咬起来。菱角的肉洁白如玉,我们叫它“菱角米”,丢进嘴里,一口咬下去,脆脆的,水嫩嫩的,还带着甜甜的清香味道。采得多的时候,我会用衣服包着带回家,放灶头大铁锅里煮熟吃。煮熟的菱角,颜色从深绿色变成了深褐色,菱角米也由白色转身为铅灰色。吃在嘴里是粉的,像红苕,又香又糯。但是相比较,还是生菱角更好吃,脆嫩香甜,白莹莹的、水灵灵的、脆生生的、甜丝丝的味道让人回味无穷。
“麻屋子,红帐子,里面住着两个白胖子。”这是儿时秋天,母亲让我猜的谜语。开始我老猜不中,直到我用嘴咬开花生,里面露出红帐子和两个白胖子,才恍然大悟。啊,原来是花生,真的很形象啊。老家属于丘陵地带,到处起伏不平的低矮小山坡旱地很适合种植花生。秋天,花生正嫩时,母亲就会去地里扯回一小捆花生禾,摘下嫩花生,洗净就丢进锅里煮盐水花生给我们吃。当时的日子贫困,我们没有零食吃,母亲就煮了盐水花生,那是我们的最爱。刚摘的新鲜花生正水嫩,母亲说,花生生吃能补血呢,又脆又甜,让我们多吃点生花生,可以补补血,身体长壮点。
“八月的梨枣,九月的山楂,十月的板栗笑哈哈。”母亲嘴里念叨着,听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。秋天,母亲跟村里人去十里开外的南山头上砍柴。来回上山几十里,肩挑一担上百斤的柴。母亲这么劳累辛苦,还不忘带回一包红山楂。她用毛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笑着说,这是在一个石头空隙里,发现了几棵山楂树,结满了红红的山楂儿。“我想肯定很好吃,就摘回来,快来尝尝。”完全成熟的红红的山楂,表皮有些粗糙,有许多小雀斑和疤痕。这红山楂,藏着秋天里一片深沉的母爱。
那是我第一次见山楂,也是第一次吃山楂。我拿出一个放在衣服上,擦了擦,丢进嘴里一口咬开来,顿时一股酸酸的口水涌上来,一丝丝甜蜜在舌头上缠绕。山楂肉酥粉软糯,带着山间草木的清香。山楂好吃,但是籽难吐。当时吃一口山楂,就要吐一口黑籽儿。山楂的底部有一个小黑洞,洞口仿佛有五个花精灵,它的头上有一个小“马尾辫”,当时就觉得山楂正是通过这个“马尾辫”吸收营养从容生长的。这多么像无私的母亲,我们是那源源不断向母亲吸收营养的山楂孩子。原来,万物皆有灵性呀!
板栗,是秋天的刺头青。青青的板栗张牙舞爪,像个桀骜不驯的刺头青,谁也不敢惹。十月,树上的板栗就笑哈哈了。也就是中秋前后,山冈上那棵板栗树上的小刺球就慢慢黄了。秋风中,有的板栗直接笑得咧开了嘴,一颗颗硕大的板栗就啪嗒、啪嗒落到地上。哥哥会爬树,直接爬树上去摘,我就去树下捡咧开嘴落下来的板栗。摘到刚成熟的板栗,壳上还带着些许白色,生吃脆生生的,甜津津的。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板栗,彻底熟透心了,红褐色的外壳,坚硬无比,我用牙齿用力“咔嚓”才能咬开。待我细细剥去上面一层毛茸茸的毛栗衣,把那奶黄色的板栗仁丢进嘴里,一口咬下去,清甜香脆。慢慢咀嚼,能嚼出一口浓香的奶浆来。如果煮熟吃,粉糯糯的,酥融入口。还有板栗烧鸡,那是儿时听到就垂涎欲滴的美味。
屋后火红的柿子,是秋天最后的盛装。儿时,我特别好吃,柿子还是青皮时就忍不住摘下咬一口,涩得直吐舌头,连眼睛都睁不开。母亲笑着说,要等一场霜下来,柿子才甜,才好吃。当柿子黄灿灿时,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摘下来,小心翼翼地在柿子蒂上插上几截芝麻秆,再把柿子窝进秋收的稻谷里,放几天就放软了。等不及了,我就偷偷去稻谷里捏一捏,感觉软了就用嘴巴咬开,用力一吮,黄澄澄软丝丝的甜汁儿全吸进嘴里,那真叫一个人间美味。母亲怕我贪吃,总是在我面前念叨说,柿子凉性,女孩子不能多吃的……
如今每到秋天,母亲总要送些花生、板栗和柿子来。我坐在秋光里,一个个慢慢咬开,慢慢嚼,嚼出了故乡浓浓的乡愁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