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桥头枕星河

夏蝉在烈日下嘶鸣，柏油路面蒸腾着扭曲的热浪。门内门外，俨然两个世界。空调房里，我舀起一勺冰镇西瓜吃下肚，周身的燥热瞬间退去。享受着科技带来的凉意，竟让我莫名怀念起那些摇着蒲扇数星星的夏夜。
　　记忆里的村庄，连蝉鸣都带着韵律。午后寻一处阴凉午睡是头等大事。大人们卸下一块门板，横在槐树荫里，便是天然凉榻；两屋山墙间架上竹床，任穿堂风带着草木香气拂过周身，那是最难得的享受；也有贪凉的，在堂屋地面铺席而卧，只是蚂蚁们常不请自来，我向来不愿这般“与虫共眠”。
　　小河是太阳偏西时才醒来的。男孩们赤条条扎进水里，惊飞几只水鸟。仰泳、自由泳，凉畅快了，顺带摸些蚬子、鱼虾带回家，晚上餐桌便多了荤腥。女孩子们抱着瓷盆当游泳圈，在河边扑腾，凫水学不会，却也冲得一身清凉。
　　待到炊烟升起时，那座两米宽的无栏石桥上，便开始上演“圈地运动”。孩子们拎着水桶，往青石桥面泼上井水，“刺啦”一声白气腾起，谁先冲洗一番做好记号，谁就能占据桥头这块纳凉宝地。
　　当银河初现，草席便成了连接星空的飞毯。河风裹着水汽轻抚肌肤，我们枕着桥沿，跷着二郞腿，数着掠过的萤火虫。村中长辈“酒海叔”的故事，总在北斗七星升到最高处时开讲，他沙哑的嗓音里，白娘子在断桥落泪，孙悟空在天河饮马。蒲扇摇动的节奏渐渐放缓，有露珠坠入谁半张的嘴里。
　　偶有夜行人过桥下车，实在难以下脚时，也免不了嘟囔一两声。露水渐重，大孩子会挨个摇醒弟妹回家，也有贪睡到天明的，次日必然蔫头耷脑，大人便说这是“露水伤了精气神”。
　　如今空调把四季熨得平整，我却总在深夜调高温度。那些石桥上的夏夜，我们拥有整个宇宙的清凉——河风是天然的夏被，蛙鸣是最佳催眠曲，而横贯夜空的银河，是上天为乡村孩子点亮的霓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