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盛夏的日光穿过树叶,在大峪河两岸的黄土断崖上投下点点光斑。我站在渡槽南面放眼望去,那座钢筋混凝土构筑的长虹正稳稳架在半空——118米的身躯如巨龙横亘沟壑,24米的高度让永丰卷着热浪的风在此处悄然折转。这便是曲里渡槽——洛惠渠脉络里最雄健的筋骨,在蝉鸣与河风里静静舒展着当年的壮阔。
指尖抚过渡槽立柱上的凿痕,粗糙的触感里藏着1934年的温度。没有塔吊轰鸣,没有精密仪器,数千双长满老茧的手,用木杠、麻绳与夯土的力道,将一节节槽身托举到云端。歌声穿透岁月,至今仍在谷间回荡,那是永丰百姓与旱魃抗争的呐喊,更是李仪祉先生图纸上理想落地生根的声响。立柱间镶嵌的楹联早已被风雨磨出温润光泽,“大旱何须望云至,自有长虹带雨来。”李仪祉的济世胸襟与李奎顺的笔墨豪情在此交融,字字千钧,写尽了水利人的豪情壮志,更成了刻在永丰大地上的精神脊梁。
我在资料上看到,1928年到1930年三年大旱,陕西遭遇了罕见的大旱灾。面对这场大旱灾,杨虎城将军三请李仪祉的故事,成了黑暗中最亮的光。这位水利大师带着沉甸甸的图纸,踏遍了沟壑纵横的黄土塬。他的脚步丈量着干裂的土地,目光却望向了水的方向。于是,钢筋在沟壑间挺起了脊梁,水泥在田埂旁凝固成脉络。时光流转,今年的旱情再次牵动人心,但这一次,永丰再无当年的绝望。密布的水利设施守护着每一寸土地。日益精进的抗灾能力似无形的屏障,将“旱魔的獠牙”牢牢阻挡。当年李仪祉先生种下的希望,早已在岁月里长成了参天大树,而那些关于旱灾的惨痛记忆,终将化作警钟,时刻提醒着我们:唯有对大自然常怀敬畏之心,方能读懂天地的呼吸。
我试着从渡槽上面走过,排架与拱券的衔接严丝合缝,那些裸露的钢筋早已锈成红褐色,却依然保持着坚韧的弧度。六十多亿立方米的水流曾在此奔涌,顺着渠网浸润渭北的土地,滋养万千生灵。麦田翻浪时,玉米抽缨时,我在心里默默地为李仪祉先生敬上一礼:您看,那句“自有长虹带雨来”的承诺,从未因岁月流逝而褪色。
1994年,新渡槽在北侧崛起,两座长虹并肩而立,像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,将“大旱何须望云至”的信念一代代传下去。老渡槽完成了输水使命,却成了活着的博物馆。风穿过槽身的空洞,发出呜呜的声响,那是历史在低语,在复述着“大旱何须望云至”的豪情。于右任为李仪祉题写的“殊功早入河渠志”,此刻正随着渠水的波光流转——李仪祉先生虽早已化作塬上清风,但他留下的渠网仍在滋养生灵,他那句箴言更成了代代相传的精神火种。
暮色漫过河谷时,我再次走到渡槽底下,抬眼望向渡槽,忽然懂得那句楹联的真正分量:它不仅是对一项工程的赞美,更是一个民族面对困境时的精神写照——与其顺应天意,不如创造希望。
如今,耸立在永丰大地上的长虹,早已超越了水利建筑的意义,成为一座精神的渡槽——将勇气与智慧、坚守与传承,稳稳渡向岁月深处,也渡向每一个需要“长虹带雨”的明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