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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尚飞鹏讲述创作《复活的路遥》背后的故事

听尚飞鹏讲述创作《复活的路遥》背后的故事

2024-09-30 07:45: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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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秦都市报-三秦网讯(记者 夏明勤)近日,由陕西省图书馆、陕西省艺术研究院联合举办的《复活的路遥》新书分享会在陕西省图书馆长安路馆二楼报告厅隆重举行,吸引了文学界、学术界及广大读者的高度关注。本书作者尚飞鹏三十年磨一剑,将他为路遥创作的纪录片文学剧本、解说词、创作感悟以及与路遥共度的岁月回忆,精心汇编成这部心血之作。

日前,记者对尚飞鹏进行了专访,听他讲述了创作的过程及其背后的故事。

记者:尚飞鹏老师和路遥一样是陕北人,您在年轻时和路遥就相识,怎么想起写这本《复活的路遥》?

尚飞鹏:我与路遥1983年认识,我们先后见过十次面,见面的每一次都有故事,都有难忘的记忆。从路遥去世到2003年,我写了《路遥,陕北在哭泣》《英雄的路遥》《民歌的路遥》《怀念路遥》四篇回忆的文章,直到2008年,路遥的弟弟通过多方调研,决定让我撰写八集纪录片《路遥》。纪录片《路遥》先后在凤凰卫视台,中央电视台九套、三套播放。2010年应清涧县邀请为《路遥纪念馆》撰写讲解词。现在这本书里的作品是三十年来不断完成的,今年我又完成了歌曲《路遥之歌》的创作(作曲:郑权,演唱:尚艺)。我在后记里写道,在我的人生中,本来没有这本书的出版,由于路遥的存在,路遥小说的影响力,路遥苦难的人生和奋斗精神,才有了这本书的存在,所以要感谢路遥,路遥是我的榜样。

记者:为什么叫《复活的路遥》?

尚飞鹏:一直以来我认为,一本书或者整个人类的历史,包括所有过去存在的智慧,都保存在过去的历史里,如果你不知道它,又不去阅读它,它就等于是死的,当你把一本书打开阅读,它就复活了,就像一部戏剧一样,如果它仅仅是一个剧本的时候,它是死的,你把它搬上舞台,它就复活了,路遥的作品也是一样的,如果不阅读它,它是死的,阅读它才能复活,而路遥的作品从他去世到现在,一直处于畅销和阅读量的榜首,复活也是对逝去时代精神的再现,对逝去人的怀念,路遥通过文学的形式将那些平凡而伟大的生命故事传递给后人,让精神力量得以延续。所以《复活的路遥》说的就是路遥没有死,一直活在读者的心里。

记者:尚老师,您研究路遥这么多年,能不能给大家谈一谈,路遥在你的眼里,是什么样的一个人?

尚飞鹏:在我和路遥的相处中,我发现路遥是一个很内向的人,他说话的声音很低,我想,这是由于他长年的写作和生活压力所造成的。从我见到路遥起,我就认为路遥比我大很多,实际上他只大我五岁,可是感觉大了很多,因为他的成熟和所受过的苦,使他更像是一位长者。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你,仿佛在欣赏,又像是在解读,或者是嘲讽……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他的少年懂事、青年老成,是与他的生活环境有关系的,路遥八岁过继给大伯家,独立生活的能力很强,凡事靠自己,上小学和初高中都是班里的尖子生。他在青年时期就经历了人生的高峰和低谷,体味了人间的冷暖,完成了一生大悲大喜的体验。他的少语和成熟,在那个时候就开始了。

他的思想、理想、梦想、想要说的话,都是通过小说传达出来的。当他的《人生》获奖,他的话语权又夺回来了。

记者:对于如今的年轻人来说,我们只能想象路遥。知道的信息越多,想象也就越具体。请尚老师给我们讲一讲您认识的路遥。

尚飞鹏:路遥通过写作完成了自己的一生,这是他辉煌的事业。生活中的路遥可能更有意思,更有魅力,更有情趣。

路遥与人说笑,逗乐子是写作之余的休息。路遥是一个幽默的人。他不仅是一个写作上的语言天才,也是生活用语的高手,他能把一个极平常的事件,说得活灵活现,他的陕北方言说得十分巧妙有趣,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包袱,逗的人捧腹大笑。有一次他与我说起给人起外号的事,说了几个我们身边能认识的一些朋友,确实让人发笑。我在想只有对事物有能力把握和判断的人,才能在小说里写出丰满有意思的人物个性。

路遥对我的影响很大,1984年,他来榆林写小说,住在榆林文联,我和朱合作去看他,在榆林文联的大门口,留下了我们一起的合影。我那时初学写诗,拿了几首诗让他看,他看了说“诗就应该这么写,还说,我就看不惯那些靠父母的干部子弟。”从此我记住了这句话,一辈子不靠别人,就靠自己。

路遥在榆林讲《平凡的世界》创作时说,“我的第三部《平凡的世界》中要出现一个像尚飞鹏这样的诗人,站在大街上朗诵自己的诗歌。”他拿我比例子,就是对我的认可和支持,甚至是期待和信任。

1989年我和路遥在壶口相遇,当时他坐在车里看见黄河滩里只有一个人,他对车上的人说,“这个人不是普希金,就是莱蒙托夫”。这是后来听路遥的弟弟王天乐告诉我的,我把它视为对我的又一次鼓励。

路遥在生活中是一个非常随和而简单的人,在平凡的生活中,做着不平凡的事情。他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撑,通过阅读他的作品,给他撰写了这么多文章之后,我与路遥的感情越来越亲,榜样变成了大哥。

记者:路遥在上中学的时候就认识柳青,后来在《延河》杂志,接触柳青的机会更多,柳青是深受苏联作品影响的,那么在创作上,路遥的哪些方面受到柳青的影响呢?

尚飞鹏:柳青的《创业史》首先是语言的突破,因为时代变了,环境也变了,人物关系也变了,不可能再用张恨水、萧红、张爱玲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的语言。在旧的一切描述需要新的语言的时候,柳青出现了,柳青的贡献在于,把一切旧的背景和思想焕然一新。柳青在《创业史》里对长篇小说叙述的结构和把握也有巨大的改变,他的小说对农村合作化过程中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。《创业史》的出现,等于给陕西作家与全国的作家做了一个榜样,只要是写农村题材的小说,不光是路遥受影响,也包括贾平凹、陈忠实等一批作家都受到了影响。因此说,陕西作家由于这个影响,仿佛只重视现实主义的写作,而忽视了其他形式的小说创作,这与柳青本人无关,只是他的作品影响力太大,无法让后人不模仿。

记者:路遥坚持现实主义创作,在创作《平凡的世界》时,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作品已经在国内广泛传播,一些作家也在模仿着写作。路遥熟读这些作品,但是经过思考,依然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,在他看来,一种文学现象的产生,应该是社会生活内部生发出来,而不是肤浅模仿。如果路遥复活,他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来书写当下呢?

尚飞鹏:这个问题很难回答,在我看来,就现在中国小说创作的方向,依然以现实主义为主,其他流派的作者,基本不在主旋律的视野之内,中国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小说创作,并没有形成广泛的影响,更没有形成气候,其中的原因很多,但我认为,中国的传统文化太强大了,使现代小说的发展受到了局限。如果路遥复活,他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来书写当下?这个问题就更难答复了,但我记得路遥说过:“你们写短篇,我写长篇,你们写长篇,我写中篇,我就是与你们不一样。”顺着这个思路去判断,也许,路遥会写荒诞的或者写科幻小说,都有可能。路遥的思想是现代的、超前的、开放的、大胆的,他有能力把自己解放出来。正确选择应该选择的形式,完成自己的创作计划。

在我能力有限的范围内解答这个问题,我觉得大地就是现实主义,其他主义和流派,是大地上开出的奇花异草,大地永存,奇花异草年年盛开。

记者:小说既是一个民族的秘史,也是作家的自传。如何看《人生》和《平凡的世界》的自传性,让我们读者能够在作品中读出路遥呢?

尚飞鹏:小说家写小说,总有一部小说是出于自己的亲身体验,就是自传的部分多一些,小说的种类很多,写法不一,但共同的是,每一部小说都是一个人和几个人和一群人的人生。路遥的小说里明显有自己的影子,但更多的是他熟悉的生活。我认为小说就是小说,小说里有作者的影子,不等于是自传体小说。我曾给一部小说写过评论,我认为,读一部小说就等于多活了一辈子,读路遥的小说就等于把路遥小说里的人物的一辈子也活过了。这就是我在读路遥、写路遥时给我的最大收获。

凡是我们崇拜的人,是因为崇拜者读懂了作品,从中得到了启发,在我看来,路遥在柳青的小说里得到的营养更为突出。

路遥碰上了柳青,就如同我碰上了艾略特和他的长诗《荒原》《四个四重奏》,碰上了聂鲁达的长诗《马楚比楚高峰》,碰上惠特曼、桑戈尔、普希金、莱蒙托夫等大师一样,他们营养了我的诗歌和长诗写作。

记者:路遥虽然是一位小说家,但他有着诗人的气质,贾平凹评价路遥,说他是一个很有气势的人,有一种浑然之气和领袖气质。可否为我们从诗性的角度讲解一下路遥的作品?

尚飞鹏:路遥确实是一位优秀的小说家,而不是一位诗人。但我在撰写纪录片《路遥》时,也确实看到了,路遥在写过一些诗歌作品,只是在当时的《山花》上发表。路遥成名之后,从来没有提起他的诗歌作品,他的文集也没有收录这些作品。这说明,路遥不认同他的诗人身份。但是,路遥有诗歌思维,这些都在他的作品里表现比较充分,我们知道诗意的表达,不是用诗歌的句子写作就是诗意的表达,而是一种诗歌的境界,诗意的高度。比如《人生》中巧珍纯朴的情感,高加林不屈的奋斗精神。《平凡的世界》里田晓霞的阳光和伟大的牺牲精神。孙少平的坚韧不拔,对理想的追求。都可以成为诗性的光辉,照耀着他们的人格魅力。其实,路遥的气势和领袖气质,都是通过他的作品完美表达出来的诗意人生。
记者:尚老师是小提琴手,音乐对你的诗歌创作影响是显而易见的,音乐对路遥的创作有哪些影响?或者说陕北民歌对路遥的小说创作有何意义?

尚飞鹏:这个问题提得好,路遥十分热爱陕北民歌,并且唱得很好,我们曾在壶口相遇时,在驱车去甘泉的路上,路遥在车上唱起了陕北民歌,还有《莫斯的郊外》《三套车》等歌曲,其中一首陕北民歌唱得车里的人泪流满面,他唱道:“晴天蓝天老蓝天,杀人的老天不眨眼。”路遥从小在陕北农村里长大,对陕北民歌烂熟于心,根据我的阅读感受,陕北民歌在路遥的作品中出现,往往会使人眼前一亮,可以说是耳目一新,用的与情节十分恰当、准确。我一直认为,路遥的小说结构是有音乐性的,音乐的出现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。

记得我在1991年去西京医院看路遥的时候,他嘱托我,给他找贝多芬的《命运交响曲》《田园交响曲》,柴可夫斯基的《悲怆交响曲》以及陕北民歌和山西梆子的磁带。第二天我送过去,遗憾的是过了探视时间,只能隔着铁门交给了他的弟弟王天笑,没想到这次医院与路遥的见面竟然成了永别。

所以,路遥的小说创作是多元的,内涵着复调音乐的多声部重奏与网状结构的交织,具有交响性的宏大叙述。

我读了这么多路遥的作品,为路遥写了这么多文字,我总觉得和路遥在一起,他就像一个长者,一个朋友,有一种安全感、信任感,他会保护你,即使你无路可走,走到他的门下,他也会收留你。路遥有一种英雄和贵族气质,这种气质是尊严,是人格,是高尚,是敏感,是智慧,是对真理的追求。路遥有了这种气质和精神,才能写出《人生》和《平凡的世界》。

(编辑:吕媛媛)

(责编:荆学慧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