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雨声

雨是后半夜下的，我被雨声吵醒，看表还不到三点。

风将清凉从洞开的窗户送进来，一阵一阵吹在我脸上。没有开灯，房间里的黑暗被天色映出模糊的光亮，似有一团水雾在游动——这是最为美好的一个黎明，不是晨光掀开夜幕的锐利，是黑暗还裹着天地，却被雨丝织成一张透气的网，把暑气、燥热都浸得软软乎乎，只余雨落的声音，一下，一下，像有人在敲一支走调却温柔的木琴。

雨下得稠密而均匀，态度诚恳，没有半点敷衍。它应该知道干旱已久，人与庄稼一样在炎热里备受煎熬。雨滴打在树梢和草叶上，泛不起一丝水花，我却能想象出草木张口喝水的样子。焦渴了半个夏天的楝树、银杏、五角枫和三叶草，此刻洗净纤尘，仰头畅饮，心怀感恩，要在天亮之前绽出一簇簇新绿。雨滴落在故乡屋顶的青瓦上，碎成一片星子，顺着瓦当打在檐下的红砖地面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，仿佛有人正往地上撒着一把把玻璃弹珠。雨滴落在小区那方窄窄的池塘里，哗啦啦漫过瘦削的荷叶，荷叶被压弯了腰，又猛然弹起，水珠顺着叶边飞出，在半空里划出银亮的弧线，落进池塘时惊起一层层的涟漪，方兴未艾。

听说咸阳湖的荷花快要开败了，小区的荷花却没有长出一个花苞，它无视时令的催促，漫不经心地举着几片叶子从春到夏，它是率性还是摆烂呢？除了它，在雨声喧哗处，是万物热烈的回应，叮叮当当，噼里啪啦。

这样的雨，总让人想起些夏夜里某些浪漫。《浮生六记》中沈复与芸娘，也是在这样的夜里吧？ 夏天夜晚的雨，不像秋雨总要带着几分离绪；夏雨是带着它的温度的，像刚从井里捞起的西瓜，“咔嚓”一刀劈开，红瓤里浸着的凉，是倔强的、温热的凉。

我在床上翻个身，脚底触到一团温软，那是我的小黑豆，它不知何时悄悄地来到我的床尾，安静地趴着，将四只爪子蜷在身下，身体缩成一团绒球。我看向它时，黑黑的眸子也正看向我，不知道它是刚刚惊醒还是昨夜压根就没有睡。我明白它是爱我的，就像在这个雨夜，它静静的陪伴，正是无言的表达。在喧哗的雨声里，我再次睡去。

天亮时分，雨声暂时停歇，鸟鸣声大作。小区里的鸟儿们约好了似的，每天黎明前都要上演一场音乐盛会，今天也不例外，它们似乎一直在等这场雨停下，好无缝衔接这雨声。窗外是蟹壳青色的天空，云层很厚，夏天里难得的阴天。小区被雨水洗得干净而绿意盎然，隐隐透着某种令人兴奋的生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