陕西省重点新闻网站  三秦都市报官网

秋日晒场

秋日晒场

三秦都市报 2025-11-29 02:55:32
分享到:

■ 陈玮佳

天刚亮,枝叶上还挂着露水,村头的老树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。娘在灶房门口喊:“今儿个晒场,别赖床了!”我揉着眼睛爬起来,听见院外已有碌碡碾过土路的“咯噔咯噔”声,还有谁家驴子打着响鼻。

秋收过后,场上堆满了高粱、谷子和豆子,像一座座小山包,金黄、赤红、乌黑,混着阳光的味道,在风里微微浮动。晒场,是秋收的尾声,也是农人最紧张也最安心的时刻。

太阳刚爬过东墙头,家家户户就扛着木锨、扫帚、笸箩出了门。晒场在村西头,一块被踩得瓷实的黄土地,四周栽着几棵老树,枝叶稀疏,正好透光。男人们先用木耙把粮食摊开,一耙一耙,划出整齐的波浪纹,像犁过的心田。女人们则蹲在边角,拿细眼筛子过一遍碎秸和土坷垃,动作麻利,嘴里还念叨着:“老天爷赏脸,三天不下雨,就妥了。”

正午的日头毒得很,晒得人头皮发烫,汗珠子顺着脖颈往下淌,洇湿了粗布褂子,可没人肯歇。谁家若偷懒,粮食没晒透,霉了、生芽了,来年口粮就短了。于是,即便热得眼冒金星,也得一遍遍翻动——木锨扬起,金黄的粮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,簌簌落下,像一场微型的黄金雨。风一吹,尘土与麦香混着,扑在脸上,钻进鼻孔,呛得人直咳嗽,可咳完又忍不住深吸一口——那是大地的呼吸,是五谷的魂。

晒场最怕变天。有一年,谷子刚铺开,天边忽地涌上墨云,风卷着沙粒抽人脸。人们“哗”地全从屋里冲出来,喊的喊,跑的跑,扫帚飞舞,笸箩翻腾,手忙脚乱地收粮。我爹一边用身子挡风,一边吼:“快!快!老天爷要抢饭哩!”那一次,谷堆刚收完,大雨就砸了下来,打得场地上腾起一层白烟。大伙儿瘫坐在屋檐下,喘着粗气,却都笑了。笑得坦荡,笑得踏实。

傍晚收工,粮食重新堆成小丘,盖上苇席或油布,四角压上石块防风。人们坐在场边的矮墙上,抽一袋旱烟,聊几句闲话。谁家闺女出嫁了,谁家小子考上中学了,谁家的牛昨夜下了崽……话头东一句西一句,像天上飘的云,没边没沿,却暖烘烘的。孩子们则在空地上追逐,踢着小土块,或捡几粒漏晒的豆子,塞嘴里嘎嘣嘎嘣地嚼。

夜里,月光洒在盖严实的粮堆上,像铺了一层霜。偶尔有老鼠窸窣探头,立刻被守夜的黄狗“汪”地一声吓跑。我躺在晒场边的草垛上,仰脸看天,北斗七星清亮亮地悬着。娘说,每一粒粮食都沾着人的汗,也沾着天上的星光。

晒完的粮食,要一袋袋扛回家。麻袋沉得压肩,可脚步却轻快。倒进粮仓时,“哗啦啦”的声响格外悦耳,像是大地在回应农人的辛劳。谷仓满了,心就稳了。

如今,村里的晒场早已荒了。联合收割机直接把粮送进烘干塔,省事,高效。可我总记得,那片被千万双脚踩得发亮的土地,那扬起又落下的粮食,那为一场雨惊得心跳的慌张,还有月光下,人们坐在场边抽烟说话的时光。

那不是简单的晾晒,那是土地与人之间,一场庄重的交接仪式。我常想,粮食晒透了,人心也晒透亮、踏实了。晾晒劳作似层林尽染的秋,让人道不完望不尽,恋恋不舍又回味无穷。

(编辑:薛璐(见习))

(责编:荆学慧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