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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西延故事丨等待的传承

我的西延故事丨等待的传承

2025-12-16 11:52: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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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夏智轩

K字头的列车缓缓驶出西安站时,似是将窗外的寒冷隔绝。我靠在硬卧车厢的下铺,听着车轮与铁轨规律而沉重的哐当声,像这个时代的某种心跳,缓慢而固执。

“小伙子,去延安?”

对面的老爷爷先开了口。他约莫七十来岁,头发全白但梳得整齐,藏蓝色的中山装洗得有些发白,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。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神,经过岁月打磨后有种温和的锐利。

“是的,去找朋友。您呢?”

“回家。”他微笑时眼角皱纹像展开的扇面。

老爷爷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取出保温杯,喝水的间隙,目光长久地落在窗外某个看不见的远方。

“这趟车,我坐了三十年。”他突然说,“1992年西延铁路刚通车时,我就是这趟车的列车员。”

我来了兴趣:“那时候是什么样的?”

“那时候啊……”他眯起眼睛,仿佛在看一部老电影,“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,过道上全是人,连厕所门口都坐着人。从西安到延安要十二个小时,但每个人都高兴——终于有火车了。”

他告诉我,1991年铁轨铺到延安时,整个城的人都跑到站台去看。那个简陋的站台上,人们摸着冰凉的铁轨,有些老人蹲下来哭了。

“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个。”老爷爷说,“他是1944年走到延安的,走了半个月。他临终前听说延安要通火车了,拉着我的手说:‘这辈子值了。’”

列车广播提醒前方到达富县站。老爷爷望着窗外,突然问:“你知道西延高铁吧?”

“知道,听说快开通了。”

“不是快开通了。”他认真地纠正,“是已经在联调联试了。我儿子就在高铁工地上,他是铺轨工程师。”

他的语气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——骄傲,期待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。

“您儿子参与建设高铁,您一定很高兴吧?”

老爷爷沉默了一会儿,目光再次投向窗外。

“我父亲等来了火车,我等来了高铁。”他说,“三代人,等了三件不同的事。但等待的心情,大概是一样的。”

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旧相册。第一张是黑白照片:一群年轻人站在黄土坡上,身后是简陋的工棚。第二张是年轻的他,穿着铁路制服,站在首趟列车的车厢门口。第三张是去年的,他的儿子戴着安全帽,站在巨大的架桥机前,背后是初具雏形的高铁桥墩。

“这是我们家三代人。”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,“每一代人用的工具变了,车速变了,但想把路修好的心,没变。”

列车穿过一条长隧道,在黑暗中,只有车厢连接处规律的撞击声。老爷爷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:

“我当列车员时,常看到各种人。有第一次去延安感受“红色”的老人,有去求学的大学生,有带着苹果去西安卖的老乡。火车慢,慢到足够听完一个完整的故事。有一次,一个老知青在我车厢里,从上车哭到下车——他说当年离开延安时,答应过一定会回来,却让延安等了三十年。”

“高铁开通后,这样的故事会更多还是更少呢?”我问。

“会不同。”老爷爷想了想说,“等待的时间短了,但等待的故事不会少。只是从‘等待归来’变成‘等待出发’——等待去见远方求学的孩子,等待去谈一笔生意,等待去看一场演唱会。等待的内容变了,但人总要等待点什么,日子才有盼头。”

列车减速,还是那个熟悉的站台,但远处,全新的高铁站房已拔地而起,流线型的屋顶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
我与老爷爷下车,他站在站台上,没有立即离开。望着远处高铁工地上彻夜不熄的灯光,那里偶尔传来机械的声响,在寂静的冬夜里传得很远。

“我儿子说,高铁开通后,从西安到延安最快只要一小时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像是在自言自语,又像在说给我听,“一小时,是我当年那趟车怎么也赶不上的速度。”

“您会想念这趟慢车吗?”我问。

老爷爷笑了,这次笑得很舒展:“不会想念车,但会想念车上的人,和那些慢慢说的故事。不过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我父亲没赶上火车时代,但他为火车能来而高兴。我也许赶不上坐很多次高铁,但我为高铁能来而高兴。”

他向我点点头,转身走向出站口。帆布包在他身侧轻轻摆动,那里面装着三十年的行车时刻表,几本已经翻烂的《铁路技术规程》,还有一家三代与一条铁路的故事。

等待,从来不是被动地消磨时间,而是用一代又一代人的坚守,为每一次抵达铺设路基。当高铁终于呼啸而过时,它将带走的不仅是乘客,还有那些关于等待的、温暖而坚韧的故事。

而这些故事,会像铁轨一样,向前延伸,永不停歇。

(编辑:吕媛媛)

(责编:荆学慧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