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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西延故事|哐当声里的乡愁,终被高铁连起

我的西延故事|哐当声里的乡愁,终被高铁连起

2025-12-19 18:27:4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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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郭宇菲

小时候,黄陵西站的月台上,总有一股特别的味儿——新麦的清香混着铁轨被太阳晒热的铁锈气,再加上远处田野飘来的泥土腥,说不出具体是什么,可就是一辈子都忘不了。而这味道,全和一趟绿皮火车绑在一起——老西延铁路上那辆慢悠悠晃过渭北平原的车,也是我小时候去爷爷奶奶家的唯一路。

五岁那年夏天,西安热得像个大蒸笼,蝉鸣一声赶着一声,吵得人心里发慌。妈妈牵着我和姐姐,在西安站挤上了开往延安的绿皮车。车厢里闷得喘不过气,木头座椅被晒得滚烫,刚挨上去就“嗖”地弹起来,姐姐笑得前仰后合,我偏要逞强,梗着脖子坐定了,嘴里还嘟囔:“这才叫坐火车呢!”

把车窗摇到底,风“呼”地一下灌进来,卷着杨絮和麦芒,扑得人脸上、头发上黏糊糊的。妈妈一边给我们摘着头发上的絮絮,一边笑着念叨:“等咱到黄陵,你奶奶肯定给你留着甜杏呢,个个都熟得咧开了嘴。”我趴在窗边数电线杆,一根、两根、三根……数着数着就乱了套,只记得从西安到黄陵,要晃悠整整三个钟头。可那时候的时间,走得一点儿也不着急。

列车员推着盛满米饭菜的铁皮餐车过来了,轮子碾过车厢连接处,“哐当”一声,又“哐当”一声,跟节拍器似的,敲着旅途的慢节奏。一会又来一波卖零嘴的:“瓜子、花生、矿泉水、方便面来了……”我们热得根本吃不下,妈妈洗了几个油桃给我和姐姐一人一个。邻座的大爷揣着个收音机,里头正放着陕北民歌,他跟着调子轻轻哼,时不时还拍着大腿打节拍。妈妈也是个陕北民歌迷,凑过去跟大爷搭话,大爷一开始还有点腼腆,聊着聊着就放开了,拉着妈妈一起唱起了信天游。那高亢的调子在车厢里飘着,我和姐姐看着这一老一少唱得眉飞色舞,连硬座的硌得慌、路途的遥远都忘了。陕北人就是这样,骨子里带着股热情劲儿,个个都能吼两嗓子信天游,朴实又亲切。

肚子“咕咕”叫起来的时候,妈妈笑着揉了揉我的头:“毛蛋,你和菲菲再忍忍,到了奶奶家,就能吃她做的羊肉剁荞面了——那味道,绝了!”

黄陵站的月台边上,立着一口老钟。漆皮掉了大半,露出里头的铜芯,斑斑驳驳的,全是岁月的痕迹。每到整点,它就“铛——铛——”地敲两下,声音沉沉的,能传出去老远。那钟声好像带着重量,压住了离别的愁绪,也托起了回家的欢喜。

每次火车刚停稳,我就踮着脚尖往月台上望,总能在人群里一眼看见爷爷。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,手里拎着自己编的小筐子,里面是奶奶刚摘的杏子,还有煮得香喷喷的玉米。奶奶个子矮,站在爷爷前头,笑得眼角堆起了褶子,远远地朝我们挥手。

后来的每个寒暑假,我都盼着这趟绿皮车。春天的时候,窗外是铺到天边的油菜花,金黄一片,风里都裹着蜜甜;冬天就成了一片苍茫,铁轨旁的杨树裹着霜雪,车厢里的煤炉烧得通红。妈妈会把我冻得僵硬的小手揣进她的衣兜,轻声说:“你奶奶肯定早把炕烧好了,回去就能睡个暖乎乎的觉。”

我总舍不得下车,爱在月台上多站一会儿,看老钟的指针慢慢爬,听火车鸣着笛走远。好像只要站得久一点,童年的时光就能多留一会儿。

可有些东西,终究留不住。六年级那年冬天,大年初二,爷爷因为脑梗走了。没过百天,奶奶也突发脑溢血,跟着爷爷走了。

我们还是坐那趟绿皮车去黄陵,可车厢里再也没有笑声了。妈妈的眼睛肿得睁不开,姐姐紧紧攥着我的手,一路都没说话。我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电线杆,突然觉得,那些曾经数着玩的数字,怎么一下子就变得那么疼。

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坐过这趟车。因为路的那头,没有了拎着小筐子等我的爷爷,没有了笑得眉眼弯弯的奶奶,也没有了灶台上冒着热气的羊肉剁荞面。那列绿皮火车,渐渐成了记忆里的一帧旧照片,泛黄、模糊,却总在某个深夜,悄悄浮现在梦里。偶尔在梦里听见“哐当哐当”的车轮声,醒来时,枕头早就湿了一片。

前几天,妈妈指着手机里的新闻跟我说:“西延高铁要通了,从西安到延安,一个多小时就到了。”我点开图片,崭新的黄陵西站明亮又宽敞,银灰色的高铁像箭一样穿梭在山野间。

那一刻,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数过的电线杆,想起老钟沉沉的钟声,想起奶奶掀开锅盖时,升腾起来的白茫茫的蒸汽,想起那些被三个小时车程拉得很长、却又无比踏实的日子。

如今,这段路再也不用走三个小时,再也听不到“哐当”的车轮声,再也听不到老钟的“铛铛”回响。可当我站在新站的月台上,风依旧从渭北平原吹来,带着熟悉的麦香,像极了童年那个夏天的味道。

我知道,爷爷奶奶不在了,但他们给我的爱,一直留在黄陵的土地上,留在这条铁路的每一寸光阴里。那些藏在“哐当”声里的思念,那些走得很慢、却走得很深的回家路,如今正被一列更快、更稳的高铁,轻轻接了过来。

这不是替代,是延续。不是告别,是重逢。

(编辑:李嘉诚(见习))

(责编:舒悦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