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辉在制作棉絮画《处暑》。 本版照片均由本报记者 孙亚婷摄
糜粘画《五谷丰登》(翻拍)。
本报记者 孙亚婷
“三伏适已过,骄阳化为霖。”8月23日,处暑,暑气至此而止。此时节,万物经过夏日的淬炼悄然成熟,应和着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中“禾乃登”的物候预言。
三秦大地上,糜子垂穗,棉花吐絮,漆树凝脂。这些饱含大地深情的作物被匠人的巧手赋予新生,从田间枝头的丰硕成果,跃升为定格时光、诉说故事的非凡画卷。
处暑时节,让我们循着“禾乃登”的物候足迹,走进以自然馈赠为笔的糜粘画、棉絮画和漆画,看作物如何跨越物质生命的终点,在艺术中获得永恒。
五色糜子,粒粒生花
8月17日,吴起糜粘画技艺省级代表性传承人王玉花回到老家看糜子田。阳光下,饱满的糜穗低垂着,仿佛预告着即将到来的丰收。
王玉花仔细挑选了一些色泽鲜亮、颗粒圆润的糜子,整穗采摘下来,准备用来在新学期向学生讲解糜粘画制作的原材料。
吴起糜粘画是以当地五色糜子为原料粘制而成的民间艺术,题材涵盖乡村图景、十二生肖等,色调淡雅清新,构图别致美观。2007年,吴起糜粘画技艺被列入陕西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
虽无正史记载,但在吴起人口耳相传的故事里,糜粘画的起源和“瓜子娃娃”有关。相传,隋末唐初,一人在梦中听白发老翁说,用五谷粘成人形贴于门楣、灶前,可保平安和丰收。他醒来后,就用家中仅有的瓜子粘成“瓜子娃娃”贴在门楣上,第二年果然家宅平安、粮食满仓。从此,当地就有了贴“瓜子娃娃”的民俗。
从最初的“瓜子娃娃”,到后来用各色豆子制作“豆粘画”,再到选用本地色彩更丰富的糜子进行创作,这门技艺逐渐演变为兼具祈福寓意与审美价值的民间美术。
在王玉花的工作室,一幅幅精美的糜粘画作或悬挂于墙面,或摆放于木架,瞬间将人带入充满乡土意趣的艺术世界。近看,成千上万的糜子粒如同一个个精准的像素点,在画布上细密铺陈。指尖轻触,能感受到农作物特有的温润和质朴。
糜子有红、黄、绿、黑、白五种颜色,质地坚硬,光泽自然。
制作一幅糜粘画,首先要将设计图案印在木板上,接着在图案上抹胶,按颜色搭配并逐粒粘糜子。作品完成后涂抹清漆以保护增色,最后,装框防潮防碰。
“民以食为天。用粮食作画体现了我们对大地、五谷最深切的感恩。”王玉花动情地说,“这门艺术承载了我们脚下这片黄土地的文化基因——朴实、坚韧、乐观。如何驾驭这些微小颗粒,使其服务于构图和色彩设计,是创作的一大难点。粘的时候要特别注意糜子粒的方向,让光滑的正面朝上,紧密均匀排列。这样,线条才能流畅自然,画面才能平整美观。”
糜粘画的题材多源于这片土地上的生活与文化,涵盖民俗风情、十二生肖、时代风貌等。被问及这个时节最应景的作品,王玉花展示了《五谷丰登》《打仓》等糜粘画。
柔软棉絮,绘就万象
初秋时节,棉桃纷纷咧开嘴,吐出一团团雪白的絮。远远望去,就像落了场早来的雪,沾在枝头化不掉。
“再过一段时间,棉花就可以收获了。不过,制作棉絮画的原料不是刚采摘的普通棉花,而是经化学处理去除油脂、蜡质后的脱脂棉。”8月18日,碑林棉絮画区级代表性传承人咸辉一边拿出分类存放在盒中的彩棉,一边告诉记者,“这些脱脂棉还需使用活性染料进行浸染,晾晒风干,才能成为色彩丰富、不易虫蛀的彩棉。”
棉絮画以棉絮为材,远看似画,近看似雕,被誉为“中国立体画”,可追溯至明清时期。20世纪60年代开始,陈步澜、李福堂等几代民间艺术家在陕西这片热土上,不断努力创作和传播棉絮画。咸辉是李福堂的学生。
咸辉回忆,她上学时,棉絮画已深受大众喜爱,陕西有很多制作棉絮画的工艺厂。
毕业后,她进入工艺厂,跟着老师学习制作棉絮画。那时,人们家中使用的小物件,如台式小圆镜,背面会装饰以牡丹、喜鹊等吉祥图案为主的棉絮画。
将轻柔蓬松的棉花做成立得住的棉絮画,主要靠的是手上功夫。
“制作棉絮画有拧搓、撕毛、折边、皴擦、叠加、没骨、勾勒、点苔等核心技法。技法要为创作服务。你想让作品变成什么样子,就去找最能表现那种样子的方法。”咸辉坦言。
有着独特肌理的棉絮,为棉絮画营造出一种宁静、祥和、充满生趣的意境。咸辉创作的棉絮画有寓意吉祥的“五福捧寿”“年年有余”“花开富贵”等,也有卡通形象、自然风景、抽象图案等。
近几年,咸辉在继承传统技法的基础上,探索出塑形棉片制作、水溶定型等方法,研发创作了双面透视玻璃棉絮画、四维立体彩棉塑、仿真花鸟棉絮画等极具特色的画作,还开发了许多文创产品。
咸辉向记者展示了为处暑节气创作的一幅作品。画面中,蓝色棉絮和白色棉絮组成渐凉的云天,颗粒饱满的玉米棒子挂在拧搓出的木架上,木架下铺满了玉米叶,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捧着一大把玉米,嘴角微微上扬,像这场丰收的见证者。
“处暑,是收获的开始。棉絮画也是棉花的另一种收获。”咸辉说。
漆彩流光,历久弥新
生漆,也叫大漆、国漆,是从漆树上割取的天然液体涂料,具有耐腐、耐酸、耐热、隔水、绝缘性好等优良特性,用途十分广泛。在匠人的手中,这一自然馈赠发展为承载着厚重文化底蕴的漆艺,诉说着“永不褪色的东方之美”。
漆画并非简单的“用漆作画”,而是将漆艺独特的装饰材料、繁复的工艺技法等集中于画板之上。2018年,户县漆画被列入陕西省第六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
8月19日,记者来到户县漆画省级代表性传承人杜钟勋的画室。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画架上,一幅名为《鱼汛》的漆画作品引人注目。整幅作品几乎被密集火红的“鱼儿”铺满。“鱼儿”自在鲜活,仿佛下一秒就会游出画板。“湖水”以墨绿、藏青、褐黑逐层晕染,透出朦胧的光晕。
夏至后是割漆的好时节。漆农在漆树干上划出“V”形口子,插上竹片导流,乳白色的生漆便顺着竹片缓缓滴进漆桶中。待处暑之后,霜气渐浓,漆树染上红黄,不再向外淌汁,漆农便停了工。
“我们常说‘百里千刀一斤漆’,这句话毫不夸张。天然生漆采割十分不易,一棵漆树一生才能分泌10公斤左右生漆。”杜钟勋指着工作台旁的一罐生漆介绍,“生漆从采集到能使用,需过滤、晒制、调配等多道工序。工序不同,制作出的漆料不同,用途也有差异。”
漆画创作极需耐心。制作时,一般会先做出坚固的底胎,再进行反复髹涂,还可以嵌入蛋壳、螺钿、金银箔等进行装饰,运用多种技法表现主题。
“最能体现传统漆艺灵魂的莫过于‘磨显’和‘推光’。”杜钟勋眼中闪烁着光芒,“之前层层叠叠覆盖的色彩和装饰,在被水砂纸慢慢磨去的瞬间,深藏的图案、纹理、色彩层次一下子‘显’了出来。那种惊喜,犹如拨云见日。再刷油推光,画面便会亮如镜,润如玉,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深邃感。”
对获取原材料和构思创作的极致投入,赋予了漆画无法被工业复制品替代的独特美感。年过七旬的杜钟勋与漆艺为伴,已有半个世纪。
“一棵漆树,奉献出它的‘血液’;一个匠人,奉献出生命中的无数光阴。漆画的制作过程,就是一场自然生命与技艺的伟大升华。”杜钟勋感叹。
除了专心创作,杜钟勋还注重理论钻研与经验梳理,并发表了多篇论文。近3年,他将全部心力倾注于案头,写作《漆艺漆画·新视角》一书。这本书是他数十年艺术生涯的智慧结晶,旨在指导漆画创作,促进漆艺的发展与传承,将在近期出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