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月底，连下几场雨后，风里忽然有了清冽的冷意。越野车穿过漫长的隧道进入龙门山，末暑的余温还未完全消散，初秋的薄寒已然漫过山脊，在挡风玻璃上洇出一层薄薄的水汽。

我将手探出车窗，凛冽呼啸的山风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间涌过，抬头，车辆已经驶入了韩城市桑树坪王峰矿区的天际线。连绵的高山如凝固的巨浪，以一种沉默的雄姿托举着辽阔的蓝天，层云漫卷，像是一双巨手铺开无边的画卷，用笔墨恣意挥洒，要将这天地的壮阔一一记录。

初秋王峰矿区的光景与盛夏已经大不相同，凉风不再咄咄逼人，反而凭空多了几分萧瑟；四面环山，天地绵延不见尽头。任凭四季流转，青黄交替，这片群山就像一群沉默的巨人，守护着这一方天地。此情此景，我也不禁生出一种悲凉之感：“寄蜉蝣于天地，渺沧海之一粟，哀人生须臾，羡天地无穷。”

忽然，一声巨大的机器轰鸣声打断了我起伏的思绪，目光移去，时间到了正午，是矿区职工下班休息的时候。一簇簇蓝色的人影从地平线三三两两涌出，逆光下，那场景像从地心深处归来的行者。他们的制服上还沾着新鲜的煤尘，有的地方已经因磨损而泛白，那些是常年累月劳作而留下的痕迹。穿过溪滩上的石桥，就是食堂的大门，烟囱正冒着白烟，饭菜的香气混着草木的清香在风里弥漫。工人们的脸上鲜少流露出工作的疲惫，他们三三两两结成同伴，兴奋地聊着天，最多的讨论话题就是一会儿的饭菜。那样的笑容跳脱出来，是快活的、富有生命力的、感染人心的笑容。

几个早早结束用餐的年轻工人从石桥边穿下，脱了胶鞋，赤脚踩进路边的溪滩里。溪水不深，刚没过脚踝，初秋正午的溪水还算温热。他们互相撩着水，笑声惊飞了溪边的山鸟，水珠飞扬，两畔的野草微微翕动，一名不知名的老者坐在远处的石头上，慢悠悠地抽着旱烟，看年轻人打闹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，烟圈在他眼前散开，与山间的云彩融为一体。

山是变的，春生夏长，秋落冬藏，草木枯荣间藏着时光的痕迹；山又是不变的，亿万年来，它始终以沉默的姿态托举着日月星辰。人是变的，年轻的面庞会染上岁月的风霜，挺直的脊梁会渐渐弯曲；人又是不变的，眼底闪烁的光，脸上流露的笑，那股蓬勃的生命力，与千百年前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的人们并无二致。他们谈论着今天的收成，规划着周末的家事，没有惊天动地的豪言，却有着脚踏实地的安稳，他们用汗水浇灌生活，用笑容对抗艰辛，这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创造。

或许正如《菜根谭》里说的：“岁月本长，而忙者自促；天地本宽，而鄙者自隘；风花雪月本闲，而扰攘者自冗。”人生诚然如白驹过隙，可正是这短暂的人生里，藏着无限的可能。所谓永恒，并非指时间的无限延伸，而是指那些刻在生命的瞬间——山间的风，溪滩的笑，午后的饭香，还有那些在有限生命里绽放的无限生机。这些瞬间，会穿过岁月的层层尘埃，永远鲜活如初。（黄冰清）